我承认自己才疏学浅,我承认自己品味低俗,可像与不像,好与不好我还是分得清楚。泽漆小师弟给郁大人献礼,所画之人当然不会是大街上随便抓来的瓜瓜枣枣,加上画中人的衣服便是郁轩今日着装,月白底绛朱团鹤暗锦襕衫,跑不了,小师弟画的一定就是郁大公子。
然而,这画工笔力也实在差强人意,跟大美人比简直天壤之别。不过,题字倒是颇有意味。
十四个字我只能认出六个,挑捡出来便是“下相思,入怀中。”
“下相思?下边相思?相思不是在心里吗?”我小声念着,被郁大人听了去。
他见我认字儿吃力,便替我念道,“殷勤写下相思意,遐入郎君怀袖中。”
这人间的字儿吧,念出来祖宗就能明白个大概。
“郁轩,小弟弟在向你表白。相思入怀,哈哈,他说他喜欢你,想躺在你怀里。我的娘啊,你居然跟冥君一样,被一个男人喜欢,不对,女人也挺喜欢你的,这叫什么,男女通吃,可以呀!”
刚刚压下去的嗝气,好悬没因为笑差了气又反扑上来。坐在我身旁的郁轩倒是冷静得很,抿着杯中酒说道,“你不是也喜欢我吗?”
“是呀!”掩饰内心是我永远学不会的技能,不过,“那可不一样,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那小师弟喜欢你肖想的可是那件事儿。”
“哪件事儿?”郁轩斜着眼睛飘来一句。
“就是——就是你和你夫人该干的那件事儿。”我寻了半天,实在找不出个文雅的词儿来形容男欢女爱,便借题发挥,换了个既明了又妥贴的说法。
“不一样吗?”郁轩纠缠起来,问个没完。
“什么不一样?”
“你的喜欢和他的喜欢不一样吗?”
“哈,当然不一样。”嘴上说得壮气,可当他情深深闪亮亮的凤眼飘过来时,我便瞬间没了底气。
虽然不一样,但却有点像啊。否则,他给我换衣服的时候,他抱着我的时候,我怎么会……
嗯?嗯!嗯,嗯……我狂甩两下头,赶紧闷起一口酒洗洗自己混乱的心肺。却不想事得其反,酒入肠胃,再看郁轩的眼神怎生更加火辣。
我的娘啊,我该不会像大美人一样,也喜欢男人了吧……
“想什么呢?”郁轩的指尖敲在我脑门儿上,终于把我从想入非非中唤了回来。
“啊,我,在想——”当然不能说自己想男人呀,“我在想你怎么知道这幅画能治我的嗝气?”
“你还记得方才那个小师弟送画时说过的话吗?”
我回想了一下,“好像说什么祝郁大人步步高升,后半句什么来着?”
“扶摇直上。”郁轩接过话去,“我现在已经是云间府的御座,再高升难不成让我造反自立为王吗?能说出这样不走脑的话来,想必这个小师弟舞文弄墨的水平也不会很高。”
“哈,有道理呀,所以你猜想这画像画得也好不到哪去,我可是见过山人和昔川画作的明眼人,画得难看当然入不了本神的眼,看个丑画,分个心神,嗝气自然就好了。郁轩,你可真厉害,丝丝入微的小事都逃不过你的算计。”
神一高兴,就没了骨气,说着便习惯性把头偎在人家肩上蹭了起来。
好像不太合适,我立刻直起腰板,用手拍拍郁轩的肩膀,尽量,克制,要保持兄弟间该有的样子,他可是有妇之夫。
总算挨到舞火龙的时辰,我恢复了心无杂念的孩子模样,扯着郁轩抢先众人登上丹青楼顶的观景台。
这座长在瀑布上的潭遥小城被我尽收眼底,倾泻而下的水流被万家灯火映衬得五光十色,腾起的雾气扑了一脸,朦朦胧胧仿佛自己被架在云端。
蜿蜒绕城的火龙足有十里之长,亲眼所见,我才明白究竟什么是火龙。这是用红绸和竹条扎制成的一条长龙,每隔五尺便从龙腹处伸出一根支杆,人们站在龙身之下,手里擎着支杆便舞动起来。支杆探进龙腹,顶端皆安置着一盏火灯,由于龙身里涂有防火的漆料,再是尽情舞动也不会引发火患。红色的长龙身上用银粉描绘着细腻的龙鳞,这是不往山房的学子们每年十二月共同完成的绘龙大作。
欢舞的长龙装点着节日里的水上潭遥,嬉闹的孩童人人握着一手鞭竹绕着火龙奔跑,劈劈啪啪的响声给这长龙出水,飞龙在天的景象更添了三分气势。
龙的名字来源于南部临海的几个省份,在郪国北方,则多被叫成鳞虫。因起源于此,每逢岁节南方各城舞火龙的习俗便更为盛行。
我站在丹青楼顶,亦被飞下去骑在龙头上玩耍了。
挤过涌至观景台的人群,我和郁轩出了丹青楼,一路飞奔进火龙队中,我不要脸的抢过一个七八岁孩子手中的鞭竹,惹得他哇哇大哭,我却在一旁笑得开怀放肆,谁让祖宗不过四五岁呢,尊老敬幼,无论从哪头算都担当得起。
只管闯祸,平事儿便要郁大人出面。碰上我这个小坏蛋,他也只能跟在屁股后面陪礼道歉打发那些被小祖宗闹哭的孩童。
那时候的我,在闹,他,在笑,这样的画面当属人间最美,而我却并不懂珍惜。
从山上龙头跑到山下龙尾,十里长路把我此刻的凡人之躯累得弯了腰板,一屁股坐在瀑布入潭口的拱桥上再也起不来了。
“不就是跑了一段路嘛,怎么累成,这个样子。”我喘着粗气,就好像刚刚扛着一座山跋涉过千万里,凡人的胎身还真是个累赘。
郁轩也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壶酒来,递到我嘴边,“不能多喝。”
“汝甚知本神心意。”接过酒壶,管不了许多,先喝上一大口再说。
“慢点儿喝,又没人跟你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