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君与昔川聊了两刻时,寂乐就一气未歇杀了两刻时。
眼见那水生怨煞将被彻底杀灭,大司医莫同夗从避舍中踉跄奔出,破天一声长吼,登时吓住了所有人。
“住手——!”
撕心裂肺的一声不亚于那怨煞被击打时发出的声音,若非昔川君及时拦下,这老头儿早就冲进了水里。
再看水中,波澜汹涌的尽处一团黑气环绕着一个状似人身的残魂,在琴浪音律的困阻与鞭笞下,奋力向岸边游来。
所有人都看得明白,它是冲着大司医而来。昔川君拦护的手臂被大司医推开,他奋不顾身冲到离水最近的地方,半个身子都探到水里,像是要伸手去拉水中那个看不清样貌的余念。
“别打了!快住手!”大司医声嘶力竭,泪水刹那间喷涌而出。
众人看得费解,不知何意。
饶溟笙哪里管得这些,只顾一心杀恶,对一切邪灵皆不存半分怜悯。
悦梁止息一曲尽,世间万念皆成灰。
最后一段音律将至,十六个冥官早已收了法器撤离战场,七弦之音搅得那千尺巨浪,腾空而起,涛声,琴律,嘶嚎掺于一处,暴破而出。
就在这场战斗的最后一刻,就在那水生怨煞即将灰飞烟灭之时,冥君却忽然挥剑断音,斩灵剑横空劈出一道屏障,将冲击而来的湖水和音浪挡在外面。
但见那水中的怨煞余念,大半个灵身已然在鸣兮琴的余音中溃散成灰,唯剩一缕残魂以扭曲抽畜之态终于游到岸边。
那一场只在记忆中看到的除煞之战,已然让我领略到了琴公子的七律“息”杀威力是何等强大。寂乐的琴真就如他名字一般,任世间一切欢乐,在他指尖皆为沉寂。
剑灵法障护佑,浪潮渐渐退去,一个弱小的女子拖着残灵之身缓缓浮出水面,被黑丝一般的怨气裹缠着,脸已看不清样貌,只见得一道道勾壑从头到脚嵌在灵身之上。
她拖着支离破碎的残魂,发出嘶哑之声,吃力地爬向大司医莫同夗。
为免他再次落水,随行的司医们早已强行将莫老拉了回来,守护在他身前。
看着那怨煞游来,大家才恍然明白,为何官船从京城而来会在临津渡遭遇伏击,又为何全船人都救上来了却唯独不见大司医。
原来,从一开始这怨煞袭船就是冲着莫老而来。
它挟了莫同夗沿运河向东南逃窜,被饶溟笙一路追击至骄阳湖,又折返北上,最后西行,绕了大半圈儿终被堵在此处,于是才有了方才这场千年不遇的恶战。
只是众人皆惑,一生救人为善的大司医却如何得罪了眼前的凶煞,看这煞临大敌却不逃不退,完全就是一副送死也要复仇的架式。
想来,这其中定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恩怨纠缠。
“让开!”莫同夗虽然很虚弱,但依然尽力大声说道,“我与她有话说。”
几名司医退到两侧,莫同夗伏在码头栈板上向前爬了两步,终与那水中浮游而来的余念相迎。
凝望许久,莫同夗的喉咙深处哽咽出一个女子的名字,“锦央!”
那余念已被击杀得无力吐字,只能发出咿咿呜呜的声音,她奋力点着头,回应着岸上的莫同夗。
人鬼殊途,两界相隔,无人知道这水中余念身是何人,然而,却能从莫同夗的眼神中看出,这是一段尘封多年的旧情往事。
……
人间情爱多始于美好的初见,憨山去处只谈爱,说情总是步清台。
通文殿与礼神殿之间的憨山清台拥有最美的夏景,故而得名至夏。
长堤曲桥,杨柳依依。水波潋滟,游船点点,近处是接天连碧,水佩风裳,远处是山色空蒙,青黛含翠。
热恋中的学子们衣着轻衫薄履,携手而行,炎炎烈日或是蒙蒙细雨,转动的油纸伞下是少女含羞的脸庞和少年被撞动的春心。
五十六年前,礼神殿的莫同夗与通文殿的陆锦央就相识在这夏荷盈水的至夏清台。
那一年,她十三豆蔻,他十七舞象,最美年华的陆锦央遇见了最好时光的莫同夗。
恋色迷花,云情雨意,同夗锦央在这清台的相见与分别中渡过了美好的两年光阴。
十九岁时,莫同夗学满出寺,为了不与锦央分隔两地,他放弃了京城神河府的官职,留在礼神殿任司业教官。
拥有了司业的身份,莫同夗出入自由了许多,闲瑕之时,他经常前往通文殿,给陆锦央送去一些山珍果品,归来之时,锦央则给他带上些鱼蟹河鲜。
每每见面,同夗还经常调侃锦央,“莫不是我给你带的山珍太过美味,竟把你这小腹都吃圆了。”
“嫌我胖了,下次不带便是。”锦央娇嗔的小脾气总是令同夗对她更加怜爱。
“等你学满出寺,想去哪里?”同夗环抱着锦央。
无论山水风月,相爱的人所在之处便皆是一片好景致。
“若能入云间府为官,我去哪里你便随我去哪里,可好?”锦央轻声细语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