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害怕你是否曾想象自己身处于一个完全没有光线的环境之中”

孙杭依旧保持沉默。

“细胞之间相连再相连，”

“你最近一次做出抉择是什么时候”

“你最不愿意面对的事物是什么”

“血黑色的虚无开始编制一个网络，细胞之间相连再相连，与那主干再相连。”

“你曾梦到过最令你恐惧的东西是什么”

“你是否觉得人类是你的同类”

“你最近一次情绪产生强烈波动是在什么样的境况之下”

“生存对于你来说是什么”

“于是在那黑暗的衬托下，显现一座喷泉向上高喷的白水柱。”

“你是否觉得，你已经不再是人类”

“你是否会经常感觉到饥饿”

“你是否思考过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你幻想中完美的异性伴侣是什么模样”

“你是否感受过难以忍受的饥饿”

“我透过烟雾瞥见了一座又白又高的喷泉，随即惊醒。”

像是为了给孙杭留下回答或是复述的时间一样，电子合成音在读完最后一句诗句之后停顿了足足半分钟，这才说道：“测试结束。”

房间内的灯光恢复了原状，但杨绮却没有推开房门走进来。

孙杭环顾四周，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那些他并不认识、但一看就知道死贵死贵的测试仪器——突然，其中一台仪器在被他盯着看的时候，原本显现着一大堆数据和波浪线的屏幕一下子屏了，黑白噪点在屏幕上如同海浪一样一波波地扫过，一句问句在黑白噪点之间浮现了出来。

“你感到孤独吗”

孤独我为什么会感到孤独

是因为周围的人都消失了吗

“你难道不讨厌这个和你格格不入的世界吗”屏幕上的问句又换了一句。

格格不入

孙杭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但如果要问他喜不喜欢这个世界的话，那回答是毋庸置疑的。

他还挺喜欢这个世界的，这个世界有会把装着糍粑的塑料袋塞进自己手里的老大爷，有会把全套盗版奥特曼光碟借给自己的大胸美女，有会紧紧抱着自己的脖子在自己耳边轻柔喘息但平时却总喜欢摆着一张臭脸口嫌体正直的傲娇黑丝ol，还有那个就如同一个老妈子一样喜欢唠叨但却总会帮自己擦屁股处理各种善后问题的女人——如果眼前的幻境完美复制了孙杭记忆里的内容的话，那她现在应该已经推开那扇门，在和自己聊诡物猎人的薪资待遇问题了。

孙杭没理由讨厌这个世界。

孙杭不想让这个世界变成沦陷区里的那副样子。

相比之下，茂云镇那种地方，简直就不是人呆的。

让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人在天府城和茂云镇两者之间选一个，都不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吧

这也是孙杭虽然一直不爽联邦政府，但却始终和联邦政府保持着合作关系的原因之一。

他不希望自己喜欢的这个世界，随后都变成茂云镇那副模样。

又是一个恍惚，孙杭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人潮如织的大街之上，这里是天府城最繁华的商业街，这地段用寸土寸金来形容都不为过——只可惜，像这样的景象孙杭只在自己醒来之后见到过两次，随后就不复存在了。

永夜的降临改变了一切。

孙杭后来路过一次这条商业街，因为戒严令，这里早就已经被荒废，连绵数公里的玻璃橱窗上沾染着厚厚的灰尘，各种各样的招牌看上去就像是一块块挂在半空之中的墓碑。空无一人的人行道上散落着的打折活动的宣传单，但这些宣传单上的活动截止日期都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

现在，这条商业街在孙杭的眼前复活了。

或者说，孙杭看到了它活着时的样子。

可让孙杭更在意的，并不是繁华的商业街本身，而是笼罩在商业街上空的巨大的阴影。

这些阴影的源头，便是街上那如织般的人潮。

不计其数的负面情绪交织在一起，凝聚成了一只巨大的怪兽。这只怪物就盘踞在高楼大厦的霓虹光影之间，随着人流的涌动沉浮不定……如果不是色调太过压抑的话，这东西看上去就好像是赛博朋克题材作品里常见的那种全息投影巨兽一般。

孙杭仅仅是瞥了一眼这只怪物，那源源不断的负面情绪便开始疯狂地侵蚀他的脑海——悲伤、忧愁、愤怒、恐惧、焦虑……行走在这条街道上的每个人内心或多或少都会存在一些此类情绪，而当这些情绪汇聚到一起的时候，那种令人难以抵挡的冲击力，让孙杭自己的大脑就好像是被它们给强碱了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孙杭在这些负面情绪的冲击下险些丧失了自我，不过好在他迅速切断了和这些负面情绪之间的联系，直接将自我意识抽离了出来，以一个第三者的旁观姿态冷眼打量着这些如同鬼怪一样彼此纠缠、张牙舞爪的负面情绪。

“安娜。”孙杭喊道，“开饭了。”

没有回应。

街对面玻璃幕墙上的投影广告突然就像是遭到了病毒入侵一般，明眸皓齿的明星代言人的动作卡住了，大片大片的马赛克和杂乱色块将原本的构图撕扯得支离破碎，一行文字在这些杂乱色块之间显现了出来。

“人类是这些负面情绪的源头，这些情绪积累得越多，这个你所喜欢的世界崩坏得就越快。”

“你救不了他们，你也没必要救他们。”

“这都是他们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