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无敌手(2 / 2)

剑来 烽火戏诸侯 1040 字 5天前

这位古巫,身穿一件极为精细的麻衣,类似后世服丧的缌麻,熟麻材质,经纬丝线的数量,数以百万计。

凭借眼力,陈平安能够看到一些诸多后世的“源头”,既有兵家甘露甲的巧思,也有类似白发童子那件法衣、以及金翠城编织手艺的精妙。

顷刻间,双方同时移步,陈平安一拳砸中古巫腹部,后者人身血液霎时间如瀑布倒流,无数青筋暴起于肌肤,砰然碎裂开来,满脸血污,鼻孔处垂落两条黏糊糊的鲜血。陈平安也被一拳打得后仰倒地,一拍雪白高台,翻转起身,面目被一拳砸中,体内一口纯粹武夫真气,宛如一根天柱随之倾斜,摇摇欲坠。

双方拳意震散,由于拥有那把本命飞剑使然,远在山崖畔的竹素也随之气血翻涌,她只得从入定境界中退出。

古巫身上那件精细麻衣如灰烬簌簌而落,却是露出了里边一件较为粗糙的熟麻衣,像那小功。

麻衣的经纬线条数量骤减,但是显然更为粗壮,每一条丝线所蕴藉拳意更为浑厚。

先前伏地不起,五指钩脸,古巫如同自罚黥面,导致整张脸庞白骨裸露,直到现在,这位古巫始终不肯恢复原貌。

古巫眼神复杂,既有一份沉重的缅怀,道上敌友皆凋零殆尽的感伤,也有一丝意料之外的惊喜,如遇故人。

陈平安抬手抹过耳朵,将那渗出的鲜血擦拭干净,再伸手轻轻拂过右臂,强行压下那些紊乱暴躁的拳意真气,打中对方腹部一拳,自身竟然也是潮水倒灌江河、洪涝蔓延两岸的处境,是对方拳法的能耐,还是那件熟麻衣裳使然?难道说拳意也能炼为一件法袍?

无妨,不用着急,还有大把机会去一探究竟。

对方筋骨雄健,气血鼎盛,体魄打熬得无比牢固,几乎是那副身躯所能承受的极致了。

古巫一条肌肉虬结的粗壮胳膊,肌肤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古老符文,宛如百余幅壁画堆积、拥簇在一起的后世锦灰堆,上边既有古巫们围火歌舞祭天娱神的画像,也有跪地祈雨、供奉牺牲的场景。

另外一条胳膊看似与常人无异,实则是在人身天地的“内壁”刻下繁复图案。

如同后世金石的阴刻和阳刻。是古巫们欲想人身作桥梁,构建天地通雏形?

大概是陈平安的神态,显得过于轻松写意了,古巫露出恼火神色,深呼吸一口气,神台之上,从那雪白如平镜的地面,升起一股股袅袅烟雾,它们飘到了一定高度,便有与古巫容貌类似的一尊尊“神灵”幻象接引而下,轰然砸地,它们身高十数丈,身披一副副精粹香火显化而出的甲胄,手持各类兵器。

当它们矗立在这座方圆百里的神台之上,如同一座武道之丛林。

陈平安只是抬臂,伸出并拢双指,随意抵住一把当头劈来的巨斧锋刃。

果然,此斧劈砍的,是魂魄而非肉身。

不过陈平安早有猜测,却也不会让它得逞,以最为凝练的拳意,抵住了虚化的巨斧。

手指轻轻一推,巨斧在空中翻转倒退,将这尊武夫的头颅劈碎,当场变成一股青烟。

再一袖子,随便抽烂侧面赶来一尊手持长剑的“降真”武夫,后者化作齑粉,同样变成一股青烟去了神台中央某地的那尊神灵的七窍之内。

这尊披彩甲神灵,身高百丈,双手拄剑,一张金色脸庞,有十二枚眼睛。

陈平安在这座“武林”之内闲庭信步,将那些就像后世道兵、符箓力士般的古怪存在,给一一打散成股股青烟,最先蜂拥而至的场景,很快变得稀稀落落,陈平安脚尖一点,在那些武夫傀儡肩头、头颅蜻蜓点水,去往高台中央地界,脚下一点即碎,青烟滚滚,都涌入了那尊彩甲神将的眼睛之内。

最终双方遥遥对峙。

神台一处角落站着那位施展请神手段的古巫,身上麻衣又有变化,熟麻变得较为粗糙,边幅也不再齐整,如用剪子绞出。

按照原先的计划,是先以斩首术,配合武道,至多两三脚剁掉那头围城巨狐的头颅。

再将白骨道人强行拽入神台,逼迫对方与古巫联手,陈平安直接来场一对二的演武。

至于青裙女子会不会加入战场,或是用某种远古秘法遥遥针对自己,陈平安拭目以待。

当然不是说一挑四都能赢,而是跻身了十一境,难得有此砥砺武道的机会,去看十二。

————

地上京城那边,狐族共主的庞然身躯,又被攮了百余剑,就像一片雪白地毯沾染了胭脂粉末。

这位青丘旧主气急败坏道:“白景!你当真要执迷不悟,与我作生死大敌?!”

刹那之间,根根狐尾白须,化作无数把长剑,疯狂戳向那个附骨之疽的渺小身影,好个“剑山”道场。

貂帽少女的身形只是灵巧跃动,如雀翩跹,总能躲过那些剑刃,从剑林缝隙中遁走。

青丘旧主一双硕大眼眸霎时间通红,“好好好,既然你白景不念旧情,休怪我打碎了你这副丑陋肉身,再嚼了你的真身进补,从今往后,白景妹子,你我也算共居一室,岂不美哉?”

炸毛了。

谢狗也不贪功,自己如今啥境界,心中总要有点数。她凌空翻了几个跟头,看似弱不禁风的纤细身段,落在城外的田垄上,扶了扶貂帽,手腕翻转,短剑飞旋,亮光闪烁。

谢狗咧嘴笑道:“我赌你舍不得将全部全副身家性命都推到赌桌上去。”

早已证得金仙道果的白狐一爪按下,将那大片田垄悉数震碎,“白景,你当只有自己发得狠,耍得凶?!”

谢狗数次缩地至别处,先后躲过五条凛冽光亮,“熬啊熬,好不容易熬出一个再见天光的大获自由唉,你舍得么你,不舍得的。”

青丘旧主眯起一双眼眸。

谢狗以短剑指向它那颗头颅,“我可穷啦,骚狐狸记得赔钱啊!”

青丘旧主极为清楚白景这把短剑的厉害,远古道士被剑修所伤,最麻烦的,就是伤势难以痊愈,很容易被那四散的剑气弄得手忙脚乱,所以调养起来,除了消磨光阴不说,还要浪费大量灵气天材地宝,还有一类剑修的剑气最是无赖,经常一场厮杀过后,逼退剑修的道人,看似未曾伤及大道根本,却经常在紧要关头,剑气一起,就遭了殃。

而白景手中的这把短剑,别看它不起眼,却是这一类剑修狠辣手段的集大成者。

谢狗笑呵呵道:“咋的,你是想要看过胜负,再来决定敌友关系?”

青丘旧主轻轻弯曲利爪,锋芒毕露,并不言语,条条狐尾晃动不已。

剑修白景,行事诡谲,极难缠,她选中……某个道号之后,几乎都是在暗中谋划许久,务必一击毙命,递出一剑或是一气呵成的接连数剑,一击不中便要远遁,绝不恋战。

白景本就是天资绝顶,术法驳杂,别的远古道士,可能穷其一生,才能将一两种术法道脉修炼到炉火纯青的境界,她却是有什么学什么,谁不嫉妒白景?谁不忌惮这种好像每天都在精进道行的剑修?

记得曾经有一头道力深厚的飞升境大妖,雄踞一方,当时白景才是一位地仙,竟然主动出剑,虽说的确伤了对方不轻,也惹来对方的暴怒,双方就此展开了一场追杀和逃窜。谁曾想白景竟然在生死一线间,成功跻身了飞升境,那头飞升境大妖的下场可想而知,白景的战利品,除了一个新鲜道号,便是大妖始终无法炼制成功的这把短剑。

青丘旧主冷笑连连。

谢狗往后一蹦跳,故意装出满脸惊恐神色。

原来那骚狐狸抖搂出了两位裙下之臣。

地面上出现了一位古貌道人,一手挽着一截乌木,一手双指并拢,竖在胸前,微笑道:“白景道友,又见面了。”

还有一个身披金色甲胄的魁梧女子,面容粗犷,双手持瓜棱锤,二话不说便是挥动双锤,砸向那渺小身形的貂帽少女。

谢狗一边乱窜,一边笑道:“阿紫姐姐唉,哪有款待贵客,直接端上两大盘硬菜的道理,凉碟都么的,不讲究了啊。”

谢狗言语戏谑,道心却是如止水,若还是巅峰状态,一鼓作气,攮死作数。

现在嘛,只好拗着性子陪她耍一耍喽。

这狐媚子,早年能够游荡天下,当然是极有手腕的,既能自保,也能杀敌,缺一不可。

在那无限寂寥的远古荒原之上,只要见着了“人”,往往就是一场生死。

不管是谁,行走人间,胆敢小觑任何道人,总是要吃大苦头的。

一条剑光接连穿透那魁梧甲士与古貌道人的头颅,既然暂时寻不见白骨道人的踪迹,就来此地面一游。

青丘旧主幽幽叹息一声,将那两位傀儡的破碎身躯收回,委实是不堪一击。

见那剑光也无意与自己针锋相对,只是略微停顿片刻,好像警告巨狐,之后便重新返回青天。

青丘旧主倍感无奈,只好随之平息了对白景的杀心。

谁都不愿意主动招惹这条剑光的主人。

杀力高,脾气犟,飞剑多,横行天下,到处问剑。

纯粹剑修本就是天地间的异类,他更是异类中的异类。

远古道士,要么是点到即止的切磋道法,各自提升道行和更多参悟道法,此为道友。或是相互厮杀,各自豁出性命,总要拿到一份好处,才算不亏,例如对方身上的几样秘宝,一份道统传承,占据一座现成的道场洞府,又或者是垂涎对方的妖族真身、地仙金身。

他却不然。

他与谁问剑一场,当真就只是问剑。

谁愿意找他的麻烦?对方拥有四把本命飞剑,逼急了,肯定就是一场玉石俱焚,不做他想。

对方既然可以连真身都不留在人间半点,即便赢了他,意义何在?说不定还要赔上大道根本。

谢狗也收了短剑,放回袖中,高高扬起头。

青丘旧主莫名其妙,白景乐呵个什么劲儿?

神台那边,一道青色身影如箭矢,穿过了那尊神将的脖颈,神将高度顿时矮了一截。

原来是脖颈都被打碎了,头颅下坠,就像搁放在了一根脊柱上边。

古巫明显也有些意外,横移一步,却是直接来到了神台对角的最远处。

却被那同样欺身而近的陈平安给一记手刀戳中脖颈。

古巫见那青衫男子鬓角发丝蓦然拂动,显然是蓦然间就加重了力道,硬生生捅开脖颈。

五指弯曲如钩,手臂伸展,抡开一个圆形,竟是直接将古巫给扯得双脚离地腾空,掀翻在地!

整座高台都随之一震,剧烈晃动起来,那些青铜神树,烛台等物,高高跳起,重重坠地。

就像一场古今武学之争,出自竹楼一脉的青衫武夫,拳法如神,身前无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