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娘娘讲的故事很长很长,长到我都要听得睡过去了。
她说她和当初还是太子的皇帝关系很好,说她们二人对饮梨花酿,黄昏之时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又是半夜下了些淋淋漓漓的小雨,便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董冠礼大抵是很怀念那些时光的,我想。娘娘的眸光少有这样柔情的时刻——似白雪,似夏风,亦似远远不可及的一林桃花春。
“终究是曲终人离散,再无圆满……”
“噗…说来好笑,我还和他一起过过一次开灯节呢。只不过那也是入宫之前的事了…入宫后,我便再也没同他有过这样的时刻。”
她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笑末了又摇了摇头,不知是在否定什么。
我抬头去看董冠礼的面容,如今的她早已三十余岁,不似年轻时候的靓丽——可这人老了老了,却又生出了别的韵味来。就如同历经岁月磨难的砂石,终于在某夜月下生出了明玉一般。
那是经得起时光沉淀和叩问的成熟。
陡然间,我就对这座宫殿生出了别样的想法了。它就像有魔力一样的——宫外活泼的少女在宫中会慢慢变老变深沉,墙外至死不渝的爱到了墙内也就变成了不值一提的往昔旧事……
就连人也是的。
我怔怔的看着董冠礼胸前的玉流苏,一时间竟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虽然我并不知当年董冠礼和楚安澄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也许二人伉俪情深,也许二人相濡以沫、念念不忘,但我如今所见到的却只是皇帝对后妃的朝三暮四、随用随弃,就仿佛后妃在他的眼中不是“人”,而是一个可以随手把玩的物什一样。
可就算是他的年少心动,他也会觉得不值一提吗。
“哇呜。”
——娘娘不悔吗。
我瞪大了眼睛去看她,只想得一个答案。我知道人是听不懂猫语的——但我心下却总隐隐的觉得,董冠礼现下能猜出来我这句话的意思。
她看着冲她叫的我愣了一瞬,但随即便又展颜垂眸,只是继续抚摸着我的身子了。
宫女们依旧在那边吵吵嚷嚷的,毕竟辛苦一年到头了,想找个休息的时间也不容易。董娘娘此时就如同山中坐观万象的老者——气定神闲,神情淡然。
“这是我在宫中度过的第不知道多少个开灯节了。”董冠礼忽然对着我道。她声音极轻,轻到我简直要听不见,幸亏我捕风捉影的听到了一些,不然她这句话可就算是白说了。
董冠礼忽然又抱着我换了个姿势坐着,一边换还一边同我道:“你说时间怎么就过得这么快呢?一年一年又一年,我入宫竟然也快有小十年了……”
距离开宴已经过去了一刻钟,此时宫墙上的天已经全部黑下去了,而宫中燃着的灯便显得十分亮堂。
烛火晃的我眼酸,察觉到有眼泪要下去,我便闭紧了眼睛,想着能否将眼泪收回去。
董冠礼的衣衫摩擦的窸窸窣窣声大的要命,简直都能将我的耳朵给吵聋了去。只是尽管如此,我却还是能在一片喧嚷之中听到几句微弱的叹息——
“胭脂,你知道吗?”
“我…就快要撑不下去了。”
“???!”
一句话将我惊起猛然回头,却只见到了笑得难受的董娘娘。散发飘落在了她衣衫的周围,青丝随着日子越来越长也多添了几根白发。
似乎是发觉了我的诧异,董冠礼反而露出了讶然之色。但也不过是片刻,她便调整好了面上的情绪抱着我起身走下软榻,扬着欢快的语调走到了宴桌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