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衣出去干活了。

这是贵人死后的头七。只是阖宫上下并没有别的人还记得“沈胭脂”的名字，各宫的高位嫔妃也不过装模作样的哀悼了几句，但我敢肯定，若是有人问起贵人生前的喜爱之物，他们没一个能答得上来的。

我笑他们的虚情假意，也笑自己的走不出来。说好的只做个御猫，安安心心的享福呢？到头来还不是为了这些事情挂念的茶饭不思，连御花园都不想去了。

晴衣为我安排了个隐蔽的角落待着，宫人匆匆路过，并没有人会发现红墙落灰的一角还缩着个猫儿。身份地位的一落千丈让我心中别是一番滋味，前日还顶着主子名头在宫中逍遥快活的御猫今日就成了流浪儿……

倒是有些想念贵人了。我无聊的拨弄着堆在墙角的花花草草，能在这里堆着的枝干那定然都是宫人剪下的枝条，不要了后临时堆积在这里的。虽说此地躲不了许久，但终究也算是个容身之处，总比无处可去要好。

晴衣带来的猫食日复一日的差，从一开始的肉沫到后来几乎看不到肉，这全程只用了三天时间。又偏偏这几日的天气算是个累人的，不是艳阳高照就是大雨倾盆，晴衣却刚好是个洒扫宫女，故而成日成日的风吹日晒……

当惯了大宫女的小姑娘哪里受过这般的苦，往日里在室内安排其它宫女做事、专门侍奉主子的人对这些活儿可谓是从头学起，然而这些又何其艰辛。

再一次听到了掖庭掌事的谩骂声后，我算是明了那句“日子不好过”的意思。我是只猫，日子再难过也能自己抓老鼠解决温饱；可晴衣是人，她除了能磨炼自己的技能，努力的向上爬以外就再没别的办法了。

想当初第一次见到晴衣的时候，她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宫女，双目中除了单纯外就是对未来生活的愿景，而如今却也落得满目沧桑、发丝凌乱，张口闭口便是生活的不易，全然没了以前的诗情画意。

如此我便忆起了晴衣同我说的一些有的没的。

贵人入宫的时候还不是贵人，贵人入宫的时候还只是个答应——就是那个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答应。贵人出生贫寒，家里只有个七品文官的爹，余了便再没有了。皇帝也是看着贵人多有才华才留了个答应的份，否则贵人只怕是连选秀都过不了。

然而孰不知，这宫闱才是一切噩梦的起点。

晴衣说当时宫中无更衣，而贵人便是唯一的答应，这让她们的日子难过极了。月钱常常被扣光不说，平日里送来的饭菜也多是馊掉的。可那时的贵人却全然不担忧，和书中所写的年少轻狂不差，坚信着只要努力便终有一日能够遇见皇帝、改变命运。

然而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但贵人却依旧没有觉得日子艰辛，她与其他妃嫔不同，她会安安静静的读书，会拉着晴衣想象未来的生活，会有事没事就出去玩玩、放放纸鸢，也会去喂一喂偷跑到宫中来的流浪猫，给这些可怜猫儿提供个住所。

她等了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终于，她的等待有结果了。皇帝捡到了她随手仍在御花园的诗，因着这个缘分，贵人得宠了一段日子。

晴衣说那时的贵人眸中是有光的，会盼望皇帝的到来，会努力的将喜欢藏在诗里，也会像寻常女子一般的寻求爱与偏袒。

可惜帝王并非是一般男子。不久后，皇帝便对“寡淡无味”的贵人失了兴趣，落雁台也就一日一日的冷了下来。那时的贵人已被晋到了才人之位——但也只是才人之位了。

再后来贵人便遇到了我，于是就又幸运了一阵子。但幸运只是一时的，宫中与贵人想尽的妃子数不胜数，故而贵人最终也只是贵人，没了皇帝的宠爱，高位妃子再怎么眷顾贵人，她也不会是那个在青史中留名一页的有名妃子。

“哇呜哇呜。”

——说不定青史连贵人的名字都不屑于写进去。

枝条被我一根根掰断，就仿佛那不是枝条而是狗皇帝的身躯一样。若非是狗皇帝的宠爱，贵人又怎会落到如此境地，贤妃又怎会痛下杀手……

“听说了吗，贤妃痛下杀手毒害沈贵人的事情被查出来了！”

“贤妃？就是往日里和善的那个？”

“就她！正巧碰着沈贵人得宠，原以为贤妃是个大度的，可谁知…啧啧啧。”

“唉，虽说不知道这沈贵人究竟是哪宫的娘娘，但终究是个可怜人呐……”

宫墙外行人一个接着一个走了过去，她们稀松平常的聊着茶余饭后的闲谈，我却因着这闲谈而感觉揪心。

众人皆知贤妃品行，却无一人知贵人的姓名，到最后历史上也只会留下“沈氏”二字罢了，当真是可悲。

我别过头去接着掐枝条，贤妃有没有被查出来已经不重要了——反正她如今正是盛宠当头，就算是被查出来杀人，也不能罚的了个什么结果。

就是可怜了贵人在天有灵，恶人无恶报，善人终不老。年纪轻轻便送了性命，这深宫可当真是无情……

天色渐渐的暗了。

按照约定，今晚晴衣会带着我去找贵人。民间多有祭头七的习俗，宫中也一样。

宫灯被一盏盏的挂了上去，点点灯火照彻了长长的宫墙，守着位置的宫人依旧纹丝不动的站在那儿，路过的宫女也一如既往的神色匆匆。

夕阳一点一点的消逝在了墙边，直至我能在夜空中看到一轮明月时，晴衣才总算是干完了手上的活，急急的跑来抱我前去见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