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行是需要成本。
简单理解的话,发行=排片率+上映时间。
换一个说法,就是一个超市的货架,有的货品上架,给你摆在大门口的位置,摆个七八排,甚至还直接给你做一面墙,而有的货品,就只能捡那些犄角旮旯的地方待着。
那一般大型发行公司去谈影院,虽然各个国家有差别,但说白了,道理是一回事。
付出更优渥的条件,让自己的货品获得更好的展架。
如果绿谷要答应龙岩的条件,就意味着绿谷要付出的不仅仅是这五百万的发行权的支付费用,还有实现这些条款要付出的费用。
万一《焚火》票房不佳,观众不买账,那绿谷要亏的就不仅仅是这五百万了。
里头的东西当然更加复杂,有各种更细节的约束和利益分配条件,大致意思是这么个意思。
绿谷现在愿意为陆严河的电影买单,做发行商,是因为他们已经做了陆严河很多部主演的片子,已经形成了一条类似于“固定产业链”的东西。
在市场上,陆严河主演的片子也有一批固定的受众——
这是绿谷持续来拿发行权的原因。
可是,归根结柢,陆严河还没有在商业票房上变成一个一线大明星。
而且,《焚火》这部电影也是一部彻头彻尾的华语电影。
北美观众能买账吗
其他地区的观众能买账吗
这还不是欧美市场对陆严河更为熟悉的艺术片领域,是一个特效大片。
从现实情况来说,这就跟中国观众听到韩国或者泰国做了一个特效大片一样,甚至是俄国的特效大片,欧美那边的观众,内心深处对这个特效肯定是持疑的。
没别的,好莱坞在这方面确实统治了太多年。大家基本上都形成基本印象了。
别说国外了,就是在中国,有很多年,大家一听国产特效大片,第一浮现出来的念头就是“五毛钱特效”。
这连例子都不用举,不胜枚举。
陆严河还记得自己对于国产大片特效的印象是从哪一部电影改变的。
《流浪地球》。
那真的是石破天惊的一部片子。他跟朋友一起去看电影,选了这部电影,当时口碑还没有大规模发酵,票房也还没有到四十多亿的那个程度。
但恰恰是在那种没有抱期待的情况下,随着刘启他们一帮人从地下出来,地表的那一幕出现在大银幕上时,那种瞪大了眼睛的震惊、难以置信,是至今回想起来仍然沿着脊髓蔓延的感受。
对于绿谷的疑虑,陆严河很清楚。
他没有插手这件事。
龙岩还希望他去跟绿谷那边沟通一下,毕竟,谁都知道,陆严河跟绿谷之间的合作关系已经很长时间了。
连《情书》这种题材的华语片,都在北美卖出了八百多万美元的票房。
陆严河没有说话,跟在他身边的汪彪就心领神会,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黄总,小陆哥只是一个演员,当初连片酬你们都斤斤计较,不肯多给一点,现在总不至于还要让小陆哥干制片人的活吧”
陆严河看了汪彪一眼。
汪彪默默地露出一副“我心直口快了,我错了”的表情。
陆严河说:“黄总,等会儿有机会,我会跟他们说一下这部电影的优异之处的,但是,他们能够给什么样的条件,这确实不是我能控制的,你也知道,其实绿谷过去买我那些电影的发行权,给的条件也不是多么好。”
黄总心想:还不好绿谷买你的《情书》,仅仅是北美发行权就了600万美元,现在《焚火》是除中国大陆以外的全球发行权才500万!
但是,这真的也没得说。
《情书》走的是电影节的路子,有荷西电影节最佳编剧奖和最佳摄影奖的加持,人家给这个价格,实属市场价,人家不靠院线票房来回本,北美能卖800多万是意外之喜。
《焚火》可没有荷西电影节主竞赛单元获奖作品的加持,这意味着很多电视台的转播权、文艺片市场的租赁/dvd、流媒体点映等等,都没有先天基础,人家只给你开500万美元,都是看在陆严河和商永周两个人有一定的影迷和市场上,才愿意做这个发行。
不然,人家甚至都懒得来做你的发行。现在华语影片在海外的发行,大部分都是中国自己一家发行公司在做,那基本上在北美也就能拿到两三百万电影院上映的条件,根本保障不了排片,更不用说像绿谷一样提供首映礼、媒体造势、一线节目访谈等宣传的条件了。
陆严河说:“黄总,既然《焚火》是要做系列电影,现在咱们第一部的反馈又还不错,不如在第一部多让点利,先争取能够让它大规模上映,尽量打开口碑,这样,再在续集电影中把钱赚回来,不然,其实《焚火》这部电影要是第一部打不开局面的话,续集电影更难叫价。”
黄总说:“我们也是想要确保能够做到大规模上映。”
“如果是这样的话,何必让绿谷一家公司来做海外发行呢可以拆开,交给不同地区的片商来做啊。”陆严河说,“绿谷在北美以外的地方做发行,一样要依赖当地的发行公司,层层代理之下,不可控因素大多了。”陆严河说,“拆开找发行商的话,可能每一家出价低很多,但是,他们能够保障的上映条件肯定要更好。”
“如果我们不肯把除中国大陆地区以外的全球发行权都给绿谷,绿谷连北美五百家影院都不肯保障,他们现在愿意出500万美元加五百家影院保底,是有附加条件的。”
“那就看怎么谈了。”陆严河说,“现在《焚火》在荷西电影节放映后的口碑还不错,我相信你不止一个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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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严河这几年跟各个地方的片商打交道太多,心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可能也是跟他的片子不愁卖有关。
他知道自己的片子不管怎么样,总会有人买的,所以,他并不急着对各家提出的条件做出反应,而是一定会先让子弹飞一会儿。
因为,很多时候,对方的报价也是一个试探,看你的反应。
哪怕是他跟绿谷这么久的合作关系了,涉及到新项目的合作,绿谷也一定会尝试用最小的成本来拿下他的片子的。
人家也不是做慈善的,人家也想要多赚钱,你这里支出的少一点,回头赚的就更多一点。
所以,谈判的时候尽可能地获取更多的信息,合同签了,回头再发现人家某些地方忽悠你了——虽然这么说不好听,你也只能认,然后吃一堑长一智。
但是,陆严河觉得,龙岩虽然这些年一直有把影片出海发行,但似乎并没有踏足真正的“商业发行”,所以,他们过往的那些谈判经验也好,对海外发行的理解也好,陆严河总觉得有点“没跟上对方的出牌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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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梓妍对陆严河说:“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也不是龙岩他们不行,他们不行,中国电影就没有人行了,只是过去人家那些电影公司,尤其是绿谷这种好莱坞一线电影公司,他们对华语片根深蒂固的观念就是不赚钱,所以根本不搭理华语片,龙岩没有跟他们深入谈判的机会,哪怕是有那么一两部真正感兴趣的片子,也是你爱卖给我就卖、不愿意卖就拉倒的态度。你从华语电影这些年在欧美院线的票房表现就可以看出来了,只能说,如果不是咱们国内自己有一家海外发行公司,在做华语电影的发行,努力地打开局面,过去这十年的情况会更糟糕。”
陆严河点头:“我知道。”
“咱们能够打开局面,真的是因为咱们蹭到了国际电影节的光,《焚火》这样的片子大概是什么行情,近年来没有什么可以参照的例子,但是,国际四大主竞赛单元的片子、获奖的片子、口碑反响好的片子,交易价格什么的都是很明显的,所以也不太容易被懵,我们是靠着《荣耀之路》跟绿谷搭上线以后,靠着《胭脂扣》《情书》《暮春》几个片子慢慢地摸清了一些路数。我们片子够多,接触的片商够多,拿到的报价和条件够多,才能摸索出一些规律,这些东西,都是自己的公司机密,别人接触不到,自然也就跟不上节奏了。”
陆严河说:“我还真怕龙岩他们被忽悠了,可是他们这一次真的让我有点不爽,邀请杨洲劲不提前跟我打招呼,还试图拉着他来跟我打招呼,他们难道不知道我跟杨洲劲之前的冲突吗现在跟绿谷的谈判有些不顺利,又想要让绿谷来发行,就直接找我,想要让我从中去跟绿谷沟通。我不是不能沟通,但是事情不是这么做的。得亏有汪彪机灵,马上扮了黑脸帮我把话给挡了回去。”
陈梓妍说:“被忽悠不至于,龙岩他们就算一时不太清楚套路,你跟他们都说了那些话,他们如果不能够琢磨过来,那是他们的问题,你该提醒的已经提醒了,但《焚火》不是你制作的电影,你只是一个演员,说多错多,别好心办了坏事。”
陆严河点点头。
他知道陈梓妍说的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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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媒体记者会,以及photocall环节,是官方组织的一些电影宣传和交流活动。
陆严河和大家一起出席。
全球各地的媒体都在这里汇聚,这是只有顶级电影节才能做到的,这也是为什么电影票房市场其实并不算大,但是各个国家都这么重视它的原因,它是当下全世界最容易互相交流的艺术形式之一。
政治、地缘、意识形态……在种种错综复杂的形势之下,电影始终在以各种各样的形势,进入各国各地的观众眼中。
陆严河带着电影参加了这么多次电影节了,也接受了那么多次媒体的采访,虽然偶有个别记者会提出一些针对性的、敏感性的问题,大体上还是一个正常的电影交流环境。
陆严河觉得,这是这几个顶级电影节最值得被保护的沃土。他也觉得,这是这几个顶级电影节能够持续至今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他们始终在努力地提高自己的影响力的同时,尽可能地确保自己的电影节减少政治的影响。当然,要做到百分之百是不可能了,只能说,尽可能。
有一个韩国记者提问:“《焚火》这部电影展现了一个非凡的东方玄幻世界,是否能给我们介绍一下,这部电影是否是想要打造一个中国的大片系列”
万人亥回答:“其实我们拍摄这部电影的初衷,不是想要做一个大片,而是想要呈现出一个还没有被呈现出来过的中式奇幻世界,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有神话传说,也有志怪小说,里面有着丰富的、可以被改编的元素,比如《焚火》这部电影就是以术法、阴阳、五行为基础,去做了一个学院的设计,从而去展现一个幻想世界,要说是大片,它的大其实本身根源于这个世界观的基础很大,但故事其实很小,我们还是希望踏踏实实地讲一群有血有肉的人的故事。”
“之前美国媒体报道,陆严河你将参演绿谷公司一部《无神》的电影,是欧洲神话背景下的奇幻电影,你对于出演这一类片子,包括不同国家同一类型的片子,有什么可以跟我们分享的感受吗”
陆严河笑着说:“要说感受,其实最大的感受,就是我昨天晚上坐在放映厅里看到《焚火》时的震惊。作为一个演员,我们在拍这类片子的时候,其实不太清楚电影最终呈现出来是什么样子。但是,这也是现在这个时代,我们作为演员的幸运之处,有这样的技术,拓宽电影边界的同时,也拓宽了我们演员表演的边界。”
“至于说《无神》,因为我现在还没有拍,我也不知道这两者之间的不同在哪里,不过,我想,就像同样是讲青春时期的电影,既有《暮春》这样的,也有《情书》这样的,主题永远只是主题,电影是具体的人、具体的事,是具体的、无法复制的独一份的情感体验。”
交流环节结束以后,陆严河跟大家道别,和汪彪一起回酒店。
汪彪说:“刚才你在回答《焚火》和《无神》那个问题的时候,龙岩的宣传总监抱怨了一句,说你不应该在这个场合回应跟《焚火》无关的问题。”
陆严河:“随他说吧,他也不敢当我面说。”
汪彪:“我是觉得龙岩这么大一家公司,怎么这一次合作起来,这么多不愉快的地方。”
“太正常了,平常心对待,有的公司你看上去合作得非常愉快,没有任何问题,那只有一个原因,人家求着我,所以,一切以我的需求为先,以我的心情为主。”陆严河说,“但是,你看,但凡是实力强一点、大一点的平台,比如京台,比如龙岩,我是很红,能够给他们带来很大的收益,但没有我他们一样还是能有很多项目盈利,没有必要什么都迎合我。”
“北极光和冰原跟我们合作得就挺好的。”
“那是因为我们有更大的利益基础。”陆严河说,“如果《焚火》是我带到龙岩去的项目,那他们对我的态度就绝对不一样了,现在的问题是,在他们眼中,我和他们就是一个非常中性的合作关系,互利共赢,只有龙岩能做《焚火》这样的项目,对我来说,他们也是稀缺的合作者。”
汪彪:“这也不是他们不尊重你的理由吧”
“你是说杨洲劲”陆严河问。
汪彪点头,“还有刚才他们宣传总监说的那些话,一点这么小的事情,还要埋怨你。”
“因为是小事,埋怨而已。”陆严河说,“我说了,他们不敢当着我面说,只是碰巧被你听到了,或者是就是想通过你的嘴来说给我听,提醒我一下,这都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们也知道,这点小事不会影响我们后续的合作。”
“至于杨洲劲——”
现在陆严河也想清楚了。
“实谨集团要进军文娱产业,买了‘小眼睛’,肯定是对电影行业有想法的,实谨背后的资本量级,一旦要入场,对龙岩来说,极有可能是一个命运转折点的上升点,这种情况下,提前跟我打招呼,明知道我肯定不会乐意,不如装个糊涂,想以此粉饰太平,两边都端水,既卖了杨州劲面子,又在我这里有转圜余地,到了这个阶段,我也不可能直接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他们过分。”
“听起来好憋屈啊。”
“没什么憋屈的,就是人家明摆着只要我们有核心利益没有动摇,这些小事都是不会影响合作的细枝末节。”陆严河虽然这么说,眼神却冷淡,说:“只不过,就像你说的,我们没有必要受。”
汪彪一愣。
“小陆哥”
“你去告诉龙岩,《焚火》在荷西接下来的宣传行程,我不参加了。”陆严河说,“演员在宣传行程中不提其他的影片,确实是义务,不过,按照合约,我没有义务配合龙岩进行这么多的宣传,如果只是简单的几句回应记者的话都能让他们不满,后面全部按照合约来,该怎么样怎么样。”
汪彪眼睛霎时间亮了。
“好!”
“另外,汪彪,《焚火》的续集谈判,你来负责,梓妍姐说这一块你也可以尝试接手了,别的我没有要求,你跟梓妍姐讨论就行,只一点,拖着,不签。”陆严河说,“如果杨洲劲带着资金进入了续集的制作,我们就不续约了,这一点不用跟他们说,我们自己清楚就行。”
汪彪一听自己来开始负责陆严河这种大片的谈判了,更激动了,点头如捣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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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一个小时,龙岩那边就开始找陆严河道歉了。
陆严河无动于衷地看着发过来的消息、打过来的电话,沉默的同时,也感到无奈且可悲。
尽管那么不愿意,他也终究还是成为了一个“难搞”的大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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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实谨之夜。
陆严河并不会出席。
除了他以外,其他来到荷西的中国电影人,基本上都去了。
一场非常盛大的活动。
这个时候,陆严河正在跟这一届主竞赛单元的入围影片《多万诺的旅途》的导演吃晚饭。
《多万诺的旅途》导演提姆维力克是英国人。
陆严河之前在北美颁奖季的时候,跟他见过两次,交流过。
坐在一起吃饭,这是第一次。
提姆维力克很遗憾,陆严河这一次过来的时候,错过了《多万诺的旅途》的放映。
这部电影的媒体评价相对来说还是比较正面的,虽然他遇到了老牌导演都会遇到的“吹毛求疵”的问题。大家总是会用更高的标准来看待他的新作。
提姆维力克说:“今天晚上你们中国电影人不是有一个很盛大的活动吗为什么你没有去参加”
这顿晚饭,是陆严河主动约的提姆维力克。
陆严河笑了笑,说:“那种场合太热闹了,我不喜欢,我更喜欢像现在这样,可以安静地吃饭聊天。”
提姆维力克:“完全可以理解,最近这一两年,哪怕你没有在欧美这边怎么活动,我都经常读到关于你的消息,你太火了。”
陆严河摆摆手,“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希望休息一段时间,拍一部戏,让自己有一个更舒服的节奏,而不是像一个工作机器,一直不停地工作。”
提姆维力克:“确实如此,你这几年拍的作品数量,就当得了一般演员十年的量了,为什么你会一口气接这么多戏”
“因为我是一个很怕错过机会的人。”陆严河无奈地说,“我知道有的演员会更加松弛,一两年,甚至两三年才拍一部戏,但是我好像做不到这一点。”
提姆维力克:“你现在已经完全可以放慢脚步了,而且,作为一个过来人,虽然我知道你现在仍然在源源不断地创作出很好的作品,但如果你停下来一段时间,再去创作,你会有很不一样的感受,这种不一样的感受,会让你对创作有新的认识的。”
陆严河点头,“我会尽量让节奏慢下来一点的。”
提姆维力克这个时候才问:“不过,你今天晚上约我出来吃晚饭,是有剧本想要找我合作吗如果是的话,我不介意你再多忙碌一会儿。”
他半开玩笑。
陆严河笑着摇摇头,“提姆,你过分了啊。”
提姆维力克说:“作为一个导演,想和你这样的编剧合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我以为你想说,想和我这样的演员合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当然也是,但是那要有合适的角色。”提姆维力克说,“其实,你们中国有好几位我都很想合作的演员,只是,我觉得没有必要为了合作而合作,那样的合作其实也出不来好的作品。”
陆严河点头,认同。
他说:“但是我这一次约你出来吃饭,还真的没有准备剧本,我只是知道你在,所以想要和你见一面,我很喜欢你的导演风格,几乎所有的电影都有一种清新感,这很难得,我不知道你认不认同,很多艺术电影,大家都下意识地把它拍得很沉重。”
“严肃的艺术电影,往往是与历史、文化和人类命运这样的宏大主题息息相关,无法不沉重,只是我更喜欢表达一种少年时代的轻盈。”提姆维力克说,“我拍的大部分电影,其实都是对我少年时代的回忆和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