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爬黄崖山的时候,老天就已经吝啬地收起了最后一丝暮光。天光散尽,华灯初上,半个时辰过后,我们站在山顶俯瞰整个黄泉清台,放出的水莲灯蜿蜒着流向山下,承载着美好的祈愿,牵拉着溪水的甘甜,将凡人对至亲至爱的思念与祝福送往一个未知却长绵的他途,希望便寄托于此。
放灯之处是从山顶流向山下直接走运河入海的一条小溪,与山中泉水不走一路。当年,林美岱死后,饶末山带着亡妻的骨灰来这里放了一对水莲灯,之后才行船入海。
黄泉的水淙淙澹澹,夜晚的天星汉灿烂,却都只为相衬这世间的无常。
染昔年虽是个爱闹的性子,但他来这里不全为自己,他要给已故的师父师娘再放一对灯,圆满一片孝心。
“欢期,你不放一只吗?”
“这灯不都是一对一对放的吗?单放岂不孤独?”
“你没有心上人吗?即便他不在,放一对,分别写上两人的名字,也是可以的。”
“你们不都认为我和你大哥——”我有气无力地回应着亢奋的三王子。
“哈哈哈哈!才不会呢,眼瞎的人才会看不出来。我大哥看你的神色就跟师父看我一样,我能读懂那种感觉。”
真没想到,染昔年看起来莽莽撞撞,实际上却心思细腻。
“终于有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了。”我强打起精神赞赏着染老三的智慧。
“沛王叔那张嘴就不能信,胖云哥哥随他,更是胡扯起来不着边际。不过,我有个事儿想问你,我大哥是不是有人了?”
呃……我僵在那里,不知该做何回答。
“你看出来,什么了?”我十分注意说话的分寸,千万不能因我失言漏了冥君的秘密。
“气色呀,同去年我刚回国时相比,大哥变化很大,那时候他就像心被掏空了一样,看什么都空空洞洞,眼睛里全无半分精气神,人也消瘦得厉害。”
哼,可不,那时候你大哥犯着相思病呢。
“越久未见,越能看出一个人的变化。这次与大哥欢谈,看他眼睛里都闪着星星,就像,就像溟笙对我一样,所以,我猜他一定是有人了。”
染昔年,不愧是过来人,自己找到了如意郎君,看别人也更精准了。
“哎,那你看郁大人呢?他怎么样?”
“郁轩哥哥?一个有家有室的人,有什么好看的,就那样儿呗。”
“他跟新夫人过得不好吗?”
“定是不会太好。”
不得不承认,我来了兴致,赶忙追问,“为啥?”
“你看他对自己小舅子那副臭脸,若真是跟新夫人关系甚好,就算秦家二公子再怎么招人烦,他也不可能这样薄娘人家脸面。”
“哇!小苏子,你厉害呀,你可比染胖子算卦还要厉害。”
“染胖子?”昔年反应过来,大笑着,“哈哈哈哈,欢期,你这名字叫得绝了,染胖子,还真是既好笑又贴切,比我那胖云哥哥更直接。”
两阵笑声过后,我已经陪着染昔年买好了水莲灯。
“欢期,你以前是不是也认识郁轩哥哥呀?”
嗯?咋又扯回到我身上了。
“啊,不认识,就昨天才第一次见。我看不惯他牙尖嘴利,便总喜欢逗弄于他。”
这时,饶溟笙和昔川君从后面慢着步子蹓跶上来,染昔年蓄意牵起的话题被打断了。
“溟笙,我们去放水莲灯,我们自己放一对,再给师父师娘放一对,好不好?”
“好。”饶溟笙虽是简短一字,却饱含着无尽的宠溺。
这一世,可算如他所愿,能与自己守了三千年又等了几百年的人在一起了。
见他二人稍走远些,我才敢跟昔川君说些秘密话。
“冥君呢?”
昔川君微微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睡着了。”
我细查一番,果然如昔年所说,大哥眼睛里闪着星光。暗笑过后,我怯生生问道,“方才,我带郁轩离开的时候,冥君没跟着吧。”
“没有,那时候他已经入怀了。”
“啊——!”我长舒口气,“那就好。”
“你是不是对郁轩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昔川君盯着我问。
“你肯定都猜到了,还明知故问。走了,放灯去喽,你要不要也放两盏?”
“臭小子,越长大越难管。”
昔川君这语气,真是越来越像爹。也不知道,晚上回去,被编排成我娘的冥君会不会收拾他。
……
下山的路上,昔川君带我摘了几颗紫霞仙君的种子,因花期未过,只能零星寻到几颗不太成熟的花种。剥去外壳,里面是白白的种子肉,看起来很香甜的样子。
“不是吃的。”昔川君拦住我,“这种子是用来熏香的,有安神助眠之效。”
我顿时了然,小声且小心的问,“他们两个,今天晚上要留宿行馆?”
昔川君微微点头,又看了一眼我手里的花种。
明白了,这是要给他俩熏睡着,免得万谦被发现。
……
回到天渡礼阁,已经是夜里亥时。
染昔年早跑不动了,有大哥在没好意思让溟笙背抱,便一路扯着饶溟笙的胳膊借力上山。
我还有些精力,便按照昔川君的吩咐小跑着上山,提前回到行馆。先跟万礼之打过招呼,不能露面。接着安排房间,余下三间房,一间是昔川君的,另一间是我的,也就只剩下一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