郪历二零七年年末,潭遥城接连发生了两件大事。
沈青墨对叶小娥的迷恋已经到了如痴如狂的地步,这个江头浪子大张旗鼓,敲敲打打,把求亲的彩礼送到了方府,他要迎娶叶小娥为妻。
叶枕不曾想自己会得沈宗主这般青睐,别说他本为男儿身,就算真是女子,大仇未报,自己又曾为娼妓,这门亲事也断不能应允。
可是,小娥三推五拒都没能打消沈宗主的念头,求亲之事已闹得满城风雨,人人尽知。事态发展至此,叶小娥没有时间再继续查找证据,唯有以身试法,亲手杀了方春,才能报得家仇。
就在沈宗主的奉彩礼送到方府那天晚上,叶小娥择机将方春灌醉,一刀直插其心口,割其头颅,这招釜底抽薪没有给仇人留下半点回旋之机。
大仇得报,小娥带着自己攒了前半生的仇恨奔赴终南府投案自首。
叶家小郎虽是命苦,一生却得遇两位恩人。阎亦仁为其破解梦境找到真凶,并助他离开青葙楼。到了潭遥,又遇到爱慕自己的沈青墨。
这个风流不尽的沈宗主在潭遥自是说一不二,三府通吃的厉害人物。叶小娥在终南府陈述罪情,将要被押解下狱之时,沈宗主的马车已急行至府门外。先将叶小娥安然无恙带回沈府,其余事以后再说。
那是小娥住进沈府的第一个晚上,得知一切的沈青墨独自喝了许多酒。本拥有过人之姿,宸宁之貌的山房宗主,身边又何时缺过女人,唯独这个叶小娥避祸一般躲着自己。到如今,全城人都知道沈宗主闷头要娶的竟是一个男人,还是个杀人犯。也正是这样一个人,害他追着缠着,苦想了一年之久。
载着满身醉意走向小娥房间,当沈青墨跌跌晃晃推门而入时,叶小娥实在不知该如何回报这个为自己解困却一直被欺骗的恩人。自认卑贱,沈宗主可是叶小娥从来未敢肖想的上上之人。
那一刻,身姿高大的沈青墨撞在只到他腋下的小娥怀里,叶小娥吃力地将其扶坐到榻上。沈青墨醉眼迷蒙地看着自己朝思暮盼的心上人,小娥没有说话,眼里已经聚起泪花。
他松开沈青墨的手,缓步起身,站到恩人面前,便将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剥落在地。举世无亲的叶枕此生无以为报,唯有这副曾受尽凌/辱的身子,而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他是万万不敢端放到恩人面前的。
关于叶小娥留住沈府的记忆,怕又拾到些不该入眼的场面,昔川君守着对老师的尊重一直未敢翻看。然而,他想错了,二人相伴三年,却一直清清白白,各自压抑着内心,为彼此留着尊严和余地。
沈青墨虽是醉了,可深深的爱让他足够清醒。他来到小娥面前,又一件一件替小娥穿回了衣服。
“我都不曾轻贱了你,你又何必轻贱自己。”
这句话当是最滞人心的肺腑之言,叶小娥放开回旋的眼泪,终于将这些年压在心底的苦并作两行流淌下来。
年长十二岁,同已故兄长一般年纪的大哥将小娥紧紧抱在怀里,抚着他散落的发丝,所说尽是这世间最温暖的言语。
“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你入我府中,今后沈府便是你的家,但你不是被我捆绑的人,你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永远都在你身边,没有人再敢来伤害你。你的委屈也不需要自己一个人来扛,若活着,我就在。”
那一夜,小娥在青墨怀中哭成了泪人。那三年,叶枕在沈寄身边活得体面又尊严。
沈宗主将叶枕蓄谋杀害方春一案和当年方春骗杀叶家父子一案皆料理妥当。由于叶小娥故意杀人,虽是替亲人报仇,孝义当先,但因行举不当仍须承担三年牢狱罪罚,期满释放。
此一罚又被沈青墨拦下,由山房宗主作保,罪人留在沈府,三年不得远行。就这样,叶小娥在沈宗主的庇佑下免了三年苦牢之刑。
郪历二零八年的寄墨宴上,沈青墨拉着叶小娥当众结拜,“无论死生,叶枕都是我沈寄的义弟,叶小娥都是不往山房的座上宾。”
在前来赴宴的宾客面前,沈宗主给了叶枕最尊贵的身份,他要将“凶犯”这个词从小娥的生命中抹除,亦想通过结义让小娥安心留在潭遥。
三年,沈青墨为小娥画了近千幅画像,其中另一幅传世之作《小娥夜凉图》便创作于叶枕入住沈府的第二年。画中凉风袭月,衣袂缥缈,小娥捧烛,香肩半隐的意境如同当年的一眼初见,终成绝笔,此后再无可及。
然而,沈青墨最怕的日子终究还是来了。
之于叶小娥,阎官人的搭救之恩还得起,沈大哥的深爱之恩却无以为报。横在二人之间的终究是身份有别,终究还有叶枕的男儿之身。
叶小娥只能用辞行解脱沈青墨的一厢痴情,他希望沈大哥回到没有遇见自己的时候,他不想因为一段根本不能在一起的爱恋扰了沈宗主一世清静。
刑罚期满,叶小娥离开了,未曾言明将往何方,从此一去,再无音讯。
思念成疾,青丝成雪。昔川君十三岁拜入山房学画之时,年仅四十六岁的沈青墨已经白发苍髯,显耄耋之态。他的印号“幻游山人”亦是因小娥离开而得名。
“幻游娥眉远,祈作山中人”,从此,青墨笔下只画小娥,寄墨宴上,再不见醒时山人。